本文由对方正字库设计总监仇寅专访综合整理而成

采访 by UI中国Xixi

仇寅简介

• 从小热爱书法，1985年青年时代获得全国钢笔书法大赛特等奖。
• 从2003年到2009年，参加过3次方正举办的全国字体设计大赛，在2009年的第五届比赛中，获得一等奖。
• 2011年进入方正字库从事设计工作，主要负责新一代屏显字体——方正悠黑字体家族的设计与开发，现任方正字库设计总监。
• 与书法的结缘，大部分人都从练字开始，我也是，从小就开始练习毛笔字。1985年举办的首届全国钢笔书法比赛，有10人获得特等奖，我意外地成了其中之一，我觉得我是“中奖”的。这以后好像就成了“硬笔书法家”，哈哈，离我想的还差远了。
• 我走进方正字库已经是2011年了。在进入方正之前，曾在一家广告公司（福建新思维）做过10年左右的管理工作。

▲ 钢笔字帖

我大学时学的专业是无线电工程，毕业后从事无线电系统的管理与维护十多年，写字纯属业余。但这却并未改变我对汉字的喜欢，那种喜欢是深入骨髓的。也由于我曾经从事过技术维修的职业吧，所以特别倾佩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

90年代的时候我注意到电脑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新字体，当时就萌生了尝试这件事的念头，那时我大概还不到30岁吧。2002年，我40岁转业离开部队，就兴奋地到方正求职希望能从事字体设计。虽然结果是没有被接收，但就是那一次很有幸地结识了字体设计界的大咖朱志伟老师，他耐心地给我介绍了这个职业的情况，并告诉我采用计算机设计字体的基本要求，还提供了字体大赛的一些材料等等。可以说朱老师是我从事专业字体设计的领路人。

原来方正从2001年起每两年举办一次全国性的字体设计大赛，但之前并不知道这个信息。2003年我参加了第二届大赛，得了评委奖和优秀奖；2005年在第三届上得到了一个评委奖；第四届没有参加，直到第五届，得了一等奖、三等奖和评委奖等。此后用了一年多的业余时间将获得一等奖的作品开发成了字库产品（方正大魏体）。

2011年底，我再次申请加盟方正字体设计团队，终成所愿。从2002年到2011年底，漫漫10年路，抵达了方正字库。其中为了参加方正第五届字体大赛，一年之内，用业余时间做了30款参赛方案，所有休息日都用上了。一年52个星期，不到两个星期就得做出一款，是不是我已经很努力了（笑）。

其实，我对字体的心结，更早的话大约可以追溯到1979年，上海书法家任政书写的第一款行书字体被做成铅字。在我惊讶于原来报纸上的字体是由人写出来的时候，也在想有朝一日自己是不是也能写个字体呢？这当然只是个想法。直到我成为自由择业的人，种子重又发芽。

UI中国：前些日子设计师们在网上热烈的讨论，30岁之后是否还能再做好设计这项工作，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仇寅：我觉得设计工作不分年龄段。只是觉得，年轻人不必急于求成。人的一生很短暂，但也很漫长。有些事需要沉下心来认真地去做，只要你有本事，你做出成绩来，就会得到社会的认可。否则，今日网红，明日枯叶，也没有什么意义。有些设计的确很难做，而“难”正是门槛，若能坚持着跨过这个门槛，你就不一般了。如果很容易，还需要你的专业力吗？你的英雄才能又如何体现？

其实，只要用心做，每一件事情的过程都将成为自己成长的台阶。我在做大魏体的时候，前期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做了1500多个字。伴随着做字过程，个人的眼力和要求也在逐渐提升，以至于最后不忍再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下去了。前面的那一千来字终被抛弃。但这件事对我个人经验的积累而言却有着莫大的好处。

现在回过头看过去的那些参赛字体，都是不满意的啊。再看最后成品的“方正大魏体”，也是有很多遗憾。只好用“不断成长”来鼓励自己吧！

2011年入职方正后，我负责设计的第一款字体就是方正悠黑系列。这款字在2015年9月发布了11个系列。这是由我们十几个设计师组成的团队集体完成的，前后用了3年多的时间，大家付出了辛勤的努力。这个团队成员中三分之二的人员是70后的。目前悠黑系列的字体还没有全部做完，有不同的字重（粗细不同）、不同的宽度，字数很多，每款27000多字，还要设计港台、日本、韩国的汉字标准的版本，工程很大。

▲ 方正悠黑

UI中国：方正字库里是否有一些您认为很好的字体，但却很少被大家使用的？

仇寅：方正字库的产品非常丰富，已有300多款。按类别分有排版类的设计字体（黑体、宋体、楷体、仿宋体、隶体等），另外还有书法字体（篆隶楷行草等手写字体）和创意字体。方正字库里的好字体很多呀！

我国字库最低标准也是最常用的标准是6763个字，这是简体字版本的。若要包含繁体字的则接近1万字。还有两个次常用标准都是2万多字。每一款字体都要投入相当大的人力，所以在生产中，决策一款字体做到多少字的标准，是根据这款字体的设计宗旨来定的，不会盲目扩张字数。

在使用中，则必须认识到字体是具有功能诉求的一种应用产品。选用哪一款字体，首要考虑的是使用字体的目的是什么，在什么样的场景下使用。只有从用户体验出发，把字体用到适合的地方，才会发挥它的相应功能与价值。比如一般来讲粗壮一点的字体适合做标题，但是在一些时尚杂志的封面，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很细的字体也被用做大字号的标题，呈现出了某种精致化的美。这就是设计创意结合现代高质量的印刷呈现技术并给受众带来优质体验的很好案例。

▲ 方正悠黑使用案例锤子官网

所以，评价一款字体的好坏，应该是从字体设计的本身以及和它被使用的那个场景来看，是不是实现了一种美好的契合。单纯去评判一款字体的好坏，有时没有什么意义，用得好，就是好的。

UI中国：字体作为一款产品，是否也和别的产品一样有生命周期？

仇寅：字体是产品，所有的产品都会有生命周期。当然，周期的长短有不同。

有的字体产品刚推出时，大家趋之若鹜；但是当一款字体被用得到处都能看到时，也会促使人产生审美疲劳，当一款字体被滥用到不该用的场合，就会加剧这种审美疲劳。这时这个产品的旺盛期可能很快就要过去了。到底会持续多长时间，在这方面没有做过专门的统计。

比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香港的综艺体进入大陆后风靡一时；后来圆体、琥珀体也进来了，相当长时间内受到大众的欢迎，但现在已经不那么受待见了。甚至于如果现在哪个设计中还在用综艺体，人家会觉得这个设计师的水平有问题。但这不能归因于综艺体本身，而是风尚使然。

▲ 琥珀体滥用案例

人是一茬茬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看到某款字体，和有一定阅历的人看到的某款字体感受不一样。现在依然能看到很多年轻人，特别是大、中学生，做PPT时还会用一些相对“古老”的字，这就是由于阅历的缘故，对字体审美感受还处在初级阶段。有一个设计公司的总监就曾对负责招聘的人交代：“凡是来应聘设计师的，谁要是在作品使用了XX体，一定不要他！”这就是非常生动的例子。

UI中国：您走过全国的城市，是否有发现不同的省份地区，在字体设计上会有不同？

仇寅：在过去没有电脑字的年代，每个地方的城市用字会有显著的特色。体现在很多街面的招牌，一般都是由当地知名书法家题写，所以很自然地产生了强烈的地域特色。当电脑字体盛行之后，人们发现到哪里都是“方正字体”。上海、北京、广州、杭州……去哪里都差不多了，“直把杭州作汴州”。

我认为这是比较令人遗憾的现象。那些本来具有地域书法特色的字进入电脑之后，现在通行全国，使得各地完全趋于同质化了。真是一个悖论!从设计应用的角度看，我觉得一种字体被滥用，导致的结果就是显得觉缺乏文化底蕴或者俗不可耐。这个问题希望设计界和城市形象管理者共同关注，并希望能够设法解决才是。

▲ 全国一统的牌匾

UI中国：在做字库的设计中，您碰到最难的问题是什么？

仇寅：字体设计过程中最难的问题是——各种视觉元素要在成千上万个字中达到和谐统一。

比如不同笔画的形态能否协调。某些笔画在大部分字中都能和平共处，但可能在某些字中就很难处理。某些结构方式在大部分情况下行得通，但遇到特殊情况就不好统一。这时就需要对整体方案进行修正。如果原先的方案已经坚持了一段时间，这就会导致大量的字要重新调整。而这种情况是经常会出现的，很让设计者感到沮丧。所以我们会在前2000字的设计中安排足够调整和修改的时间。

UI中国：能简单介绍下您的团队吗？

仇寅：我们方正字库设计团队里大部分设计师都是有相当资历的，有十多人在字体行业工作了十几二十年，工作三年以内的有二十几人，目前有五十多个设计师。

我们有的字体设计师的优势体现在造字规则的把握和整套产品质量的控制。有些设计师在设计创作方面有优势。两者的优势互补，形成了良好的组合效应。

现在以做字库字体为职业的，全国大概也就200人左右。而其他的设计师们通常是字体的应用者。这几年社会上在提倡“工匠精神”，对于做字这个职业来讲最需要的就是“工匠精神”。我看到本田公司创始人本田宗一郎写的一本书的书名就叫“匠人如神”，这四个字还是很激励人的吧！

UI中国：能说说现在国外字库设计与开发行业情况吗？

仇寅：我个人觉得日本社会的分工很精细，各类人员的职业成熟度在全世界处于较高水平。他们一直有职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的传统，说他们是工匠精神也好，文化传承也罢，始终没有断流。从反哺到中国的秀英体来看，在20世纪初，日本字体的设计和工艺水平就超过中国。后来到照相排版时代，一直到数字时代，日本字体的数量、质量也都领先于中国，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想这和日本的民族精神、设计教育等等关系密切，也是其综合文化实力的投射，很值得我们反思。

去年方正举办的字体大赛，参赛作品专业性比往年有很大提升，反映了随着中国经济、文化的发展，我们设计意识开始觉醒，设计的功能和作用正在得到全社会的重视。经过一波又一波字体热浪潮的洗礼，设计师们的眼界和经验都在逐步提升。这两年字体行业也在努力地普及字体知识产权，取得了越来越多的社会共识。

令人高兴的是，从新的世纪开始，热衷于做中文字体想开发中文字库的设计师和爱好者越来越多，中国字体设计的总体水平与日本的差距也正在缩小。

今年6月方正字库推出的10种73款家族字体，是方正在标题字方面的最新设计。

End.